她終於有了自由，卻看不見歸宿。

***

紀裴躺在床上的時候，想起陸子繪承認自己出賣工作室時的神情。陸子繪的眼神在紀裴的腦海裏反反覆覆地閃現，點頭的那一刻，她沖著紀裴很慢地閉上眼睛又很慢地睜開。她記得，這是她們初中時串通好的暗號，為了不被老師戳穿謊言的小手段。

那時的她們百發百勝，極少失手。

她打開手機，給陸子繪發了條信息。不是你，對吧。

紀裴捧著手機睡不著，可她還沒有等來陸子繪的答覆，江沈驀倒因為受不了紀裴這頭的手機亮光，大手越過直接替她關機。

躲在病房裏的陸子繪並不好過，她不確定紀裴是否還記得時隔數年的暗號。如果連紀裴都誤會她，那她該怎麽辦。再一次背井離鄉嗎？

她出神地望著母親病床旁的點滴瓶，一點一滴，好像永遠沒有盡頭。這幾天，她沒有再遇見嚴光，早晨她去護士站詢問醫藥費和住院費，卻被告知嚴光早已付清。她很感激，卻無法做出任何表示。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或許她根本不該回到這座城市。

陸子繪覺得自己似乎一直都在逃避，從上海逃到新加坡，又再次逃回來。她渴望的重新開始原來從來不曾發生。

等她回過神來，才看見手機上的那條信息。信息的末尾是句號，不是問號，讓她無比欣喜。她回了一個平靜的“嗯”，雖然內心感情洶湧。陸子繪有著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母親是明天上午的第一場手術，她順手打開天氣軟件查詢，顯示為大晴天。她看向窗外默默許願，希望一切順利。

第二天的銷售量和紀裴估計地不相上下，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反倒是幾個結伴的姑娘來詢問什麽時候開始手工課程。此時的紀裴只好望著空空的工作臺，讓略微掃興的姑娘們隨時關註公眾號的消息。

今天的陸子繪又請了一天假，她還沒有交待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沒有當面解釋她為什麽要一口認下洩露設計圖的原因，只是單薄地甩給紀裴一個“嗯”字。紀裴自己也快被弄糊塗了，她到底該不該給陸子繪那麽多的信任。

不過和林蔓約會的期待感很快蓋過了這陣迷惘，紀裴和Abby吩咐了幾句，便套上椅子上的奶白色格紋羽絨服提前下了班。其實她早上出門的時候選的是一件藍灰色長款大衣，可剛穿上就被江沈驀從背後脫了下來，還一本正經地用感冒的沙啞聲音教育她：“天那麽冷，別感冒了。”

她紀裴才不會跟他一樣，動不動就感冒呢。

江沈驀的車停在工作室門口已經有一會兒了，紀裴小步跑著，然後一溜煙鉆進了Benz越野車裏。她解開羽絨服的扣子，又乖乖系好安全帶，擡頭的時候發現江沈驀正傻楞楞地看著自己。還沒等她說什麽，江沈驀的手就不著痕跡地撫過了她的劉海，然後狀若無事，轉身啟動了油門。

“呃。”紀裴的臉紅了，不知道是因為暖氣還是江沈驀的碰觸。她在想，如果她變成六十幾歲的老太太，還會不會對著江沈驀臉紅呢。

兩個人小女人研究著新興的app，琢磨來琢磨去最終約在外馬路的Chic N shock，這座城市又一個劈情操的好地方。車還沒開到老碼頭，紀裴就被四周的迷人街景吸走了靈魂，她撐著腦袋打量著流光溢彩的燈光。聖誕的氣息還未散開，夾著燈光的昏黃氤氳在水面上，映在覆古的老舊建築下，折射出一整片的美艷動人。然而更美艷的是紀裴的大學閨蜜——林蔓。

林蔓是蘇州人。讀大學的時候，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言行舉止，她都遵循溫婉簡約的道理，這讓紀裴一次又一次在她身邊感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神秘力量。記得她們寢室有個特別小市民的同學，愛貪小便宜還喜歡吹牛皮，紀裴為此在寢室炸毛了好幾回，可偏偏林蔓就是好脾氣，頂多就是對那個同學不理不睬。

不過那樣恬靜的林蔓已經變成了過去，現在的她剪著娛樂圈最火的睡不醒Lob頭，微卷的弧度剛好襯出她的鵝蛋臉型，覆古紅唇配金棕色眼影，還有隔得遠遠都能細數的長睫毛，讓紀裴恨不能變成一個男人把她迎娶回家。

紀裴瞄了瞄林蔓的杜嘉班納蕾絲裙，一針一線把女人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就像從畫冊裏走下來的女王大人，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奶黃色千鳥格套裝，她嘟了嘟嘴唇。早知道林蔓現在走女王風格，她就不穿這身裙子了，就像長不大的小女孩。

“咦，江大少爺親自送你來的。”林蔓也剛到餐廳，她立刻點了一杯紅酒和一杯氣泡水。她還記得紀裴對酒精的敏感程度，再好的酒紀裴也不會喝第二口。

“是啊，他怕我不聽話。乘他不在穿太少。”紀裴把自己的“粽子”羽絨服脫下，哼哼嘰嘰的，做出嫌棄江沈驀的表情。

體貼的林蔓訂到了她喜歡的景觀位，一扭頭就是夜色覆蓋下的黃浦江，偶爾有船只經過，慢吞吞的，好像把時間都拉扯得慢了許多。可她還沒好好誇獎這個懂她心意的閨蜜，林蔓便八卦地靠近她，問道：“和好了？”

林蔓記得有一段時間，紀裴和江沈驀鬧僵了。文藝病上來的紀裴才思泉湧，給遠在美國的她寫了一堆又一堆長篇E-mail。她雖然對這個閨蜜的文藝腔表示無奈，但說實話，她比誰都了解那種狀態，無力爭吵，只想離開。好像除了滿腔抒發不了的情緒，別無其他，只能看著日歷本上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讓時間沖散所有。

不過江沈驀比起她的前夫實在是小巫見大巫，而且她能看得出江沈驀愛著紀裴。也許不深，但至少愛著。

紀裴故意扯開話題，她看了看頂上的吊燈，又摸了摸窗戶的雕花，才模棱兩可地說道：“大概吧。”

“反正離婚了我也未必能嫁個比他更好的。至少他知錯就改，對我心存愧意。我離了再嫁，萬一又攤上一個花蝴蝶，再離婚那就要變成笑話了。”紀裴看林蔓不說話，又替自己辯解起來。其實她以前覺得自己是愛著江沈驀的，可以一生終老，無怨無悔。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有自己的顧慮。就像江沈驀說的，他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幸運，或許也可以白頭呢。

紀裴突然發現自己言多必失，“花蝴蝶”“離婚”不就是在說林蔓嘛。她尷尬地瞇著眼睛，小心觀察林蔓的情緒，還好對面的林蔓已經從失敗的婚姻裏走了出來，沖著她一笑而過。

服務生替她們上了兩道前菜，一份湯一份色拉。兩個小女人彼此分享起對方的食物，好像不管受西方多大的影響，中國人對美味的分享總是根深蒂固的。

“看了那麽多風景，感覺還是外灘最美。”林蔓放下叉子，優雅地咪了一小口紅酒。

“羨慕你啊，可以周游世界。”紀裴想起林蔓在朋友圈上發布的照片，捧著小臉都快變成星星眼了。

林蔓不以為然地白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去，你家那個明天就帶你飛。”

“切，他昨晚為了策劃案連聖誕夜都不理我。”說起江沈驀，紀裴想到進門之前的那個男人：“不過剛才送你來的那個肌肉男是誰？那個新進床伴。”紀裴把最後兩個字壓得很低，幾乎只是做了口型，這還是林蔓教她的詞語。

離婚後的林蔓好像一夜之間從修女時代大跨步進入性解放時代。紀裴每次和她視頻聊天，都覺得自己在看小黃書，生怕江沈驀從自己身後走過。

“嗯，身材超好。”林蔓頓了一頓，又說：“在床上也很厲害。”

紀裴一口水嗆了出來。她相信林蔓沒有說謊，那胸肌，那荷爾蒙，隔著西裝襯衫都那麽明顯。可是，非要在公眾場合說那麽露骨的話題紀裴作為一個已婚婦女也是有些拒絕的。

“我跟你講，人要解放自己。以前我過得太壓抑，所以才會被程升戴了那麽大的綠帽子。”

“是是是，解放解放。不過，這是你的第幾任了？”紀裴戳了一小塊惠靈頓牛肉，啊嗚一口吞到了嘴裏。她其實有些小小的羨慕，畢竟她的初吻初夜全部給了江沈驀這個情場老手，而且照目前的態勢，她以後也只能跟著他了，根本沒機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蔓那邊是香煎鵝肝，她旋轉著自己的叉子，蘸了一些黑松露醬往嘴裏送，入口即化的感覺讓她的眼睛彎了起來：“你說容三？剛好第三個了，不過我們已經準備當長期床伴。”這是容閎提出來的，死了老婆帶著女兒的男人和離了婚不能生育的女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林蔓自己也覺得難得找到契合度那麽高的伴侶，他們都不想再四處尋覓，免得染病。

“哈哈哈，被你說的我都心動了。”果然女人走出離婚陰影會氣場全開。紀裴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又從林蔓那裏切了一小塊鵝肝。

“我看你啊逃不出江沈驀的手掌心。”林蔓笑著逗趣，那一笑仿佛還是大學裏溫婉的樣子，像走錯季節的春風融化這冬夜。

“哼。”紀裴孩子氣地扭過頭。

“你啊你，多少人羨慕你。作天作地照樣是江畔集團的老板娘。”而她呢，她應該感謝程升，把她變成和他一樣的浪子。她終於明白程升的那句話，得不到最愛的人，睡誰都一樣。

“哪裏作了？江沈驀他……”江沈驀再好，她總歸覺得他是在補償她。

林蔓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舉起了酒杯說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說得好！敬人生苦短！”紀裴豁了出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紅酒，“嘭”地一聲和她碰杯。

兩人相視一笑。

“不是跟你說不能喝酒嗎？”江沈驀給紀裴開門的時候就聞到了酒氣，她不是酒量好的人，幾口下肚就會迷迷糊糊，所以他不許紀裴在他不在的場合喝酒。

“男人都是壞蛋！”紀裴扒拉著沙發不肯走。

江沈驀就知道不該讓紀裴單獨和林蔓出去，林蔓在美國的作風已經在他們的圈子裏傳開了，都說離開程升的林蔓脫胎換骨，對於優質男人的追求很少拒絕，甚至大方同居。

江沈驀的骨子裏始終是傳統的，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可此時此刻他只能溫柔地伺候紀裴洗漱，還配合著一起罵男人：“好好好，男人是壞蛋。”

對著鏡子擦臉的紀裴忽然想起徐翩翩和蔣晚豐，林蔓和程升，還有該死的江沈驀。事實證明，男人統統不是好東西，是應該被消滅的物種。江沈驀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麽，擦著臉的紀裴竟然紅了眼眶，甚至對著鏡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頭霧水的江沈驀把她抱回床上，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一下一下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裴裴乖，裴裴不哭了。”

“誰欺負我們裴裴了啊。”

可是紀裴就是不說話，嗚咽著。她也很想停下矯情的哭泣，但就是忍不住，最後索性閉著眼睛什麽都不想。

江沈驀把她放平，去浴室弄了一條濕毛巾，給紀裴紅紅的臉蛋覆上了，然後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漸漸安靜下來。他忍不住拿手去碰紀裴的鼻尖，紅紅的，塌塌的，像只小貓咪。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本現代就是林蔓的，應該很虐很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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